有禪僧坐關,三年不語不視。先生喝之曰: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麼,終日眼睜睜看什麼。僧驚起。即開視對語。先生問其家,對曰:有母在。曰:起念否?對曰:不能不起。先生即指愛親本性諭之。僧涕泣謝。明日問之,僧已去矣。
文中僧人死守修行形式,即使三年不言不看,卻壓不住內心的躁動與不安,被王陽明一眼看穿,當下直呵,肉眼雖闔,心眼卻不住地攀緣;嘴雖未開,妄想分別從未停過。三年苦功抵擋不住「親情」一句,便拋下當初出離生死的誓言,實為可悲啊。他沒想清楚,放不下今生親情,難道就放得下宿世無盡的親情嗎?再者,放不下,難道就提得起嗎?待父母終老時,你能不放下?還不是眼睜睜看他們輪迴去!自己尚且是生死輪迴之身,如何讓父母脫離苦海。思念親情確為人之常情,修道人亦無可避免,但是卻必須從更高、更究竟的角度來對應親情。修道的價值看得透,業果輪迴認得清,了解親情之為親情的三世業報關係,修行人便知如何才能真正報父母恩。該等道理《佛說父母恩重經》及眾多經典已有明示,只是弟子們還是無法依教奉行罷了。 然而細心觀察,這難道不是許多佛弟子的通病嗎?雖名為求解脫、行菩薩道,卻始終脫離不了世俗知見,見富貴便生羨慕之情,見貧賤便生厭惡之心,終日有幾時確實依著佛法思維人世間事?凡此種種,皆因正見未立之故。正見不是籠統的觀念或知識,而是能落實於現實中的抉擇力與信念力;它識得了虛實,因此包含著正確的價值判斷。例如見到人富貴時,便知富貴為此人宿世善業所感。由於是此生故彼生,因此也會此滅故彼滅,所以不可作為終極的歸依處。既不生欣慕之心,亦不生忌妒之情,而是以佛法正念,願他以福生慧,以慧導福,福慧增上,得至究竟。而不是以世間價值觀論好壞,而致心生染污。 正見若未立,一切修行便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,再怎麼精勤,皆如古德所說:磨磚成鏡,無有是處。正見為八正道之首,正說明正見的養成,是一切修行的第一著,亦是佛法立標竿的基礎。 佛在世時,有一幼童,名蘇陀夷,年僅七歲。一日,佛問他:你家在哪裡?蘇陀夷回答:三界苦空無常,無有一家真實可住,為何佛陀問我家在哪裡?佛陀稱許他的知見,已具修行之相,特為他破例,容他以七歲之齡受戒成比丘。 我常想像,若王陽明見到的是蘇陀夷,他將無法以世間之情動搖蘇陀夷,反過來,蘇陀夷可能會激發他重新思索,生住異滅的世間其永恆性在哪裡。再者,王陽明當時所見的僧人,若能具足正見,加諸他的耐力與決心,功夫自不是王陽明等輩所能測度,自然不會成為後世的笑柄,也不會令後人誤解佛法。